人参茶杯

【红色组】 四次,王耀意识到不对劲

Note:他失去了锐气,这很可怖。

           但他仍保有理智,这很不幸。




Summary:      王耀比谁都清楚这件事。他在借少年人的一腔孤勇取暖,他趁着伊万尚且年少,尚且把爱意视为不可或缺的宝物的年纪,骗取他敢抛下一切与爱人狂奔至世界尽头的勇气,为自己已经被沉重的生活的负担磨灭的灵魂加把续命的柴火,供他取暖。


他需要一个年轻的情人,活泼且忠诚,听话乖巧。与其说是身体需求,更多的是他已经渐渐干涸的精神需要一簇燃烧着的焰火。王耀需要有人敢在大雨天抛掉伞,拉着他狂奔,雨水湿透他们的衣服,头发搭在额前,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身边的人散发着热量。他需要有人能让他做梦。


但他显然是有些在这个梦里昏头转向了。



 

 

 

王耀回到家的时候没选择敲门,他用钥匙打开了门。伊万正瘫坐在客厅靠墙的沙发上,烟雾氤氲,苍白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燃着星星点点的烟,黑暗里那点火星时明时暗。烟呛人的气息扎进王耀的鼻腔,盘踞在一呼一吸间,一点轻微的辣感。

“怎么不开灯?”王耀问,手迟缓地去按墙上的开关。

伊万缓缓地把头向他的方向偏过来,对王耀笑了笑。烟头处的火星上下游移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还会抽烟。”王耀说。他从认识伊万起就没见过他抽烟,他随身携带的物品里甚至没有打火机和烟。王耀倒是会抽,他曾经有不轻的烟瘾,不过很早他就已经在慢慢戒掉这玩意儿了,现在大概也只在熬夜工作时会抽一两根。他向伊万走去,越走近越能嗅到那股烟味,从身前缠绕至他的肺部。他透过那股缠绕的白烟看着伊万。

“不是很熟练。”伊万微笑起来,垂下眼睛,他的眼睛雾蒙蒙的,像生了一层白翳在眼角,顺着向上飘散的烟雾覆盖其上。他注视着手指尖的烟,那根烟还在燃烧。王耀安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从伊万的手指尖到他的侧脸,用一种如有实质的注视缓缓地扫过。

伊万将手上的烟熄灭了,伸长手去碰王耀的脖颈,穿过王耀束起的头发,那些漆黑的头发自然垂下,温顺地覆在那段白净的脖颈处,浅浅的激起一层痒意。王耀顺着他的动作俯下身,在他想在伊万嘴角蹭一个吻的前一刻,一股烟雾蓦然升腾,在他眼前炸裂开来。他听见耳边有伊万低低的笑声。

那股白烟呛进了他的肺里,在极近的地方烙下一个难以消退的痕迹,以至产生一种错觉的窒息感。隔着白雾王耀瞥见一双不甚明亮的紫罗兰色的眼睛。

“什么时候开始抽的?”王耀问他。他的手指在沙发布料上揉搓了一下,犹豫着是否要伸手将那根烟捻灭。

“看你偶尔会抽,想试试是什么感觉。”伊万笑起来,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王耀不可抑制地回忆自己何时在伊万面前抽过烟,忙碌的,烦闷的,或是疲惫的。他渐渐感觉喉咙发紧。

“别抽了吧。”王耀说着,手指轻轻地穿进伊万浅色的柔顺的头发,一点点帮他把弄乱的头发理顺。伊万翻身坐了起来,有点疑惑似地问他,“怎么了吗?”

“没怎么。”王耀收回手,往房间走去,声音如常,“你以前不也没有抽吗,有瘾了不好。”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总之,伊万在他心里和烟似乎永远也联系不到一块儿去,不适合,对,伊万不适合抽烟。烟是疲惫的成年人的标配,和一切生机勃勃的少年人不该沾边。这是一种微妙的错觉,烟雾,有一层厚重的、呛人的烟雾包裹着自己,常年不散地。而那烟雾现在在朝伊万招手了。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他对此保持警惕。

 

一种类似于小孩子对着自己变得脏兮兮的布娃娃会有的烦躁。这事儿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小孩努力洗刷那个娃娃,再将或许还剩点污渍的布娃娃抱在手里;一种则更干净,将那娃娃扔掉,再央求得到一个更漂亮更新的布娃娃。

 

在暂时想不出第三个结果的情况下,为此感到警惕是正常的,但显然,他更该反省下他会对选择有所犹豫这一事实。

 



 

王耀遇见伊万是在他三十七岁生日当天。

伊万有副好脾气,对几乎所有第一次见他的人来说,他是个相当温和的人。照常理来讲王耀给人也是讨喜的印象,可惜的是两人初遇着实算不上时机恰当。

挺乖一小孩儿,王耀抬眼看看对面一件件从他购物篮里拎出东西扫码的伊万,漫不经心在心里定章。他的手伸到口袋里摁着一包烟,将硬纸壳捏的坑坑洼洼,一捏一摁地。嘴巴发干,带点平淡的痒意,他的舌头在口腔里弹动了一下,划过上颚,眼睛只是盯着慢慢变得空荡的购物篮。等到伊万清点完商品他才将手从口袋里伸出来,对着自己的手机敲敲点点。扫码付账的时候王耀才发觉到那股视线,抬头和伊万对视了一阵,回过头时在心里把刚才的评价圈起来打了个叉。

出便利店门的时候他瞥见伊万和一个穿着制服的人交了班,伊万边往后走边脱掉了身上不太合身的制服,露出一件衬衫来。他和伊万隔着橱窗又对视了一阵,先收回视线,从口袋里的烟盒抽了根烟出来,点上火夹到嘴边。

他预计给自己的三十七岁生日礼物是酒吧放肆地喝上一晚,但事实上他最后收到的是一个用酒精发酵的有关性的夜晚。有关凌乱的床单,撒了酒渍的地板,有关伊万。

 

王耀没料到这个。他认为今天自己回的尚且不算晚,完全是可以回到家洗完澡将年轻的恋人当抱抱熊睡个好觉的时间。但他面对的显然不是什么好梦,而是一个醉醺醺的伊万。

“你这是喝了多少?”王耀拎起一个咕噜噜在地上滚了两三圈的酒瓶,把它放回到桌上,“大晚上的一个人喝什么酒啊。”

“小耀……嗯,你是小耀。”伊万努力地睁了眼看他,手指在空中指着王耀的脸划了几个圈,嘿嘿地笑。

“没大没小。”王耀把一团糟的桌子收拾了一下,将垃圾打包的间隙瞥了伊万一眼,叹口气道。

伊万摇头晃脑一阵,又去扯王耀的手臂,等王耀也坐下后猛地一扯,把他扯到自己怀里,抱着他摇来摇去。王耀顺着这个大号抱抱熊的力道安静地待了会儿,见他又伸手想去够桌上的酒瓶才挣动了一下,把酒瓶扫得更远了些。“还喝,你醉成什么样儿了都。”“我,一点也没,没醉!”伊万说,“但是酒真的,呃,好难喝。”

王耀把下巴抵到伊万的肩膀上,打了个哈欠。他盯着伊万耳廓旁浅色的柔软发丝,突然问他,“伊万你到底多少岁了?”

“什么多少岁……”伊万哼哼道,垂下头一副犯困的样子,“小耀多少岁我就多少,岁。”

 


伊万有张漂亮的,如同瓷器般的脸。王耀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知道这件事。伊万的眼角平整,没有一道沟壑,顺着往下,狎昵的目光容易定格至他的嘴唇。适合被亲吻的,总是微微勾起的,带着一点凉意的。王耀曾顺着伊万嘴边的纹路用手指一点点描摹这张脸,被问起时随意扯了句“在找你有没有什么皱纹”。他撤回手的时候倒是真心实意地补了一句,“好像没找到。还很年轻啊伊万小朋友。”只是没等他挪开就被伊万抓住了手,又挪回了他的脸上某个位置,伊万相当认真地,甚至带着点急切地说,“怎么没有?在这儿呢,这儿有一条。”


他当然知道伊万和他之间有着不算小的年龄差,即使伊万一直坚称自己是二十二岁也是如此,更别说王耀直觉伊万在年龄这事上还有些遮遮掩掩。在王耀同伊万这么大的时候,伊万还是只用拿几张奖状就会被夸奖的年纪,他的青春和伊万的童年重叠,属于那些年龄段独有的回忆没有丝毫对方的影子。十几年的沟壑就那样直白地横亘在两人之间,很难被填起来,王耀也没有精力去填补那些空白,即使它们的确会在某些时刻纠缠上他。

 


但是,除去那些被困扰的时候,很难说王耀真的没有因为少年人的幼稚而窃喜。

 


偶尔他会冒出一些奇怪的念头,如果伊万和他一样的年纪,那么他们是不是从初遇到相处都会是完全不一样的。那些成熟的,稳重的,更适合在忙碌的都市生长下去的爱情……

 


但到后来他隐约有了一点直觉,如果,如果伊万和他是同样疲惫的成年人,也许他们会有更平稳的相处模式,但大抵不会有更多的可能性。他们会都期待对方为自己放弃点什么,再把仅有的东西掏出来在干枯的树枝上凭空生出一堆火,以供自己汲取点暖意,而自己只用时不时地往里面添一点柴,不让火堆在自己面前熄灭而已。但他们又都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的,与之相比,他们倒宁愿停留在会抱有期待之前的阶段了。疲乏警惕的成年人打从心底再挤不出什么燃料可供燃烧了,他们只适合取暖,借少年人的薪火。

 


但这倒不是说所有的成年人都应该抱有这样悲剧性的、自私的爱情观,只是扪心自问,王耀的确更擅长对年轻爱人的一举一动做出回应,而不是首先做出行动的那一方。

 


他很早,或许也不是那么早,总之,在他在忙碌的工作中挣扎着喘口气开始尝试和谁约会之初,在他的唇游走在一片紧致光滑,象征着生命力和年轻的皮肤之上时,在他发现他回应他人自带难以被察觉的自然而然的疲惫的敷衍的时刻,他如此清醒地意识到,他不希望自己的情人有恼人的洞察力。涉世未深,一点不吝啬的柔软笑意,或许还带着些被极力掩藏的傻气,这就是他需要的了。


 

当他早早地为一个位置设定了模板,他又该怎么证明某人独一无二,无可替代呢,把那个年轻人与模板不合的地方打磨好,再塞进一个只能被旁观者斥责为谎话连篇的缝隙里,装作深情的外壳还完好如初吗?那又哪里来的缝隙放入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呢?

 

 


“为什么喝这么多酒?”王耀边问边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放开自己。伊万含糊地念叨了几句,把头又往王耀的肩膀埋了些,等王耀又拍了拍他才道,“看小耀会喝……就试试嘛。但是,呕,真的好难喝。”

王耀顿了顿,才慢慢道,“难喝就不要喝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喝习惯……应该就好了。”伊万将头转了个方向,在王耀的脖颈处动了动,每个音节都挤在那块皮肤上,激起一点痒。

伊万总得学会接触酒的,王耀对自己念叨,以后上了社会总避免不了这些,而且现在接触也算不得早了……但是没等他念叨完心里有个声音就大声地冲他嚷嚷起来,随便吧,就算以后要接触那也是是以后的事,他现在就是不想他喝,以后谁爱带他学着喝谁带,反正他就是不希望自己在的时候伊万学这堆破事。等等,什么,他这样想了吗?

 


猛地,他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一点冷漠的,像毒烟一样,从完美面具破损的缝隙里嘶嘶作响地冒出的情感。简直让他耻于承认,又惶恐被谁发现。

 

 

 


 

酒,酒瓶,堆积在脑子里发胀,雾蒙蒙的一团。

记忆里有酒店的霓虹灯牌,往下看是摇晃的桌子,桌边举着酒杯的人的脸全模糊成一团笑,觥筹交错间有不同的声音念着应酬的话,灯光透过他们手指间握着的杯子,晃地人从眼睛到脑子都在发蒙。王耀费劲地睁了睁眼睛,不到一会儿又晃晃脑袋闭上了。他的手在胡乱挥舞中砸中了伊万的脑袋,被伊万无奈地拽下来按好。

伊万堪称纵容地让他又碎碎念地自言自语了一会儿,这才把他往手臂上提了提。窗外还是有雨在下,一刻不停地敲打在那块靠近他们的窗上,又猛地碎裂开来分成更多的小水滴无力滑落下去。伊万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对此皱眉,基于他还必须面对的,下车后将一个不安分的酒鬼在这种天气拖回家去的现实。

显然王耀并不能做出什么能改善这种情况的好的帮助,他只是在伊万的手臂间扭来扭去,试图挣开束缚去打开车窗。在被伊万又一次制止后,他终于消停下来,闷在伊万身旁不动了。

他的意识变得昏沉,但又保持着奇怪的清醒,他低着头瞪着伊万的衣角,感受到伊万的体温顺着两人衣摆相贴处传过来。有一股酸涨感涌到他的眼角处,但在又一次轻轻地覆盖其上后,又像潮水那般渐渐褪下了。他瞪着那块布料,缓慢地眨了眨眼,意识到他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醉得那般厉害。

“我没那么醉。”王耀带着点儿厌烦地说,“你可以放开我了吗。”他的手指不安地蜷在一起,互相不必要地绞着。在他意识到自己没有那么醉的一刻,他又开始埋怨自己是真的清醒了,这意味着他得像任何一个成年人一样为自己有意或无意的愚蠢行为买单,同时不能永远逃避在工作或是生活上的一堆乱麻。“也许我可以继续装醉……”王耀在头脑里据理力争地和自己的另一部分谈判,他用着一种像嘲弄又像祈求的语气,“除了我自己,谁会清楚啊?只是一个晚上而已。”

然而伊万只是看了看他,用那双安静的,没有不耐的眼睛,就这样静默地看着他。随后他收回视线,只是将王耀裹得更紧了些。

他的眼睛还是直愣愣地瞪着眼前虚晃的一点,安静地倚在伊万身上,感受着所有传递过来的暖意,在伊万将他拉得更紧时感到奇怪的舒适和一点点悬浮着的快乐。就好像比起那些糟糕的不能被酒精溶解忘记的烂事,当王耀和伊万就这样倚在一起时,他所能感受到的情绪来得更加深沉。几乎让他想就这样舒展开四肢睡过去了,像只什么确认了周围环境安全于是迫不及待想要歇息恢复的受伤的动物。

他仍然焦虑,在他记得他该记得的一切事的时候。但他也真切地为了伊万的存在,此时此刻存在于他身侧的真实的属于另外一人的温度,感到放松和舒适。

“如果你要这么继续装醉的话,随便你吧,但我还是认为这很愚蠢,被看出来了你该怎么解释呢。”头脑里的另一部分相当冷静地对他说道。它像是对现在这种境况有点不满,“你大可以表现地更清醒些,又不是说这样他就不会让你倚着了。”

“或者更进一步,”那个部分保持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冷静,它嘲笑起王耀来倒是很有自己的风格,“你如果想得到一个抱抱,大可以直接和伊万说。”“我不想。”暂时还掌控着行动的那部分王耀大声地,坚决地说道。

“接着装作你不想吧,我没有意见。”那部分简直要微笑起来了。

他在抓紧伊万的衣袖的那刻就暴露了自己的某种情绪,即使他暂且不想对此做什么解释,但他仍用手指狠狠握着那一小块儿衣料,就好像它是人的某处皮肤一样,这样就能靠地更近,更近,以一种近似依偎的姿态。

如果他一定得在索要一个抱抱前停止,那么他一定得保证自己靠得足够的近,他是说,这又不是什么不合理的事情。当他把这些想法都在脑子里保存妥当时,他当然可以放任自己胡思乱想了,又不是说他一定会在某个时刻不受控制地把这些话倒出来,摊开在伊万面前,再在反应过来后找尽办法掩盖自己的难堪。

王耀从来没有这样失败地放任某些话溜出它们该待的地方过,他只是躺在那里,随便躺到哪个可以倒着的地方,在被伊万抱起放到他的胸口上时冒出一点满足的喟叹。他会在那种时刻产生一点难以想象的舒适感,那种感觉诱哄着他放任自己全身心地放松下来。于是他也放任自己和伊万聊些不太美妙的,充斥着过往生活琐碎的话题。

“你都想象不到我以前多爱打篮球,”他这样说着,手上还比划着动作,嘴角向上,“我们那时候为了打球,有时候在旁边吃午饭吃几口就抛下碗上场去了。”

而在这种时候,伊万会用手指轻轻地梳着他的头发,偏头倾听他所说的每一件不太重要或是很重要的事,以那样认真的姿态。他静静地看着王耀,会在一些时刻凑上去用手指抚摸他的眼角,满含喜爱地。

“我们也可以去打篮球,找个空闲的时间就可以了。”他用一种充满期待的语气悄声说。

这让王耀回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就像突然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似的,“我应该没这个时间。”

然后他们就会跳过这个话题,或者说是结束这个话题,继续寻找别的什么东西来维持那股平静的氛围。

但就在此刻,就在同时感到焦虑和舒适的现在,对此他会感到一股恼怒。这时候他看起来就又像个小孩子了,而不是会强撑着对自己做过的事装作不后悔,不难受的成年人。

他在这种恼怒的冲击下险些要忘记自己还醉着的事了,直到被伊万牵着走下出租车的时候才恍惚地转转脑袋,被冰凉的雨水气息狠狠刺了下。这种凉意混杂着湿气被吸入肺里,像泡湿一张纸一样浸透了他不甚清楚的思维,于是那些恼怒就变成了那张湿透了的废纸上晕开的墨迹,模糊不清。

但伊万握住他的手的部分还持续地传来热量,他用那种远远谈不上强硬的,包容的方式捏住王耀的手指,然后往上直到包裹住整个手掌。

他没有看王耀,只是对着伞外的大雨皱眉。“小耀你得安分一点了,还有点路我们得走回去。”他用一种相当严肃的口吻和王耀商量,即使在他眼中王耀的确是一副醉的神志不清的模样。他的嗓音还是软绵绵的,裹着层被雨泡软的夹心糖果。

“不。”王耀自己都要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了,他只是晕乎乎地感到烦躁。紧接着,在他反应过来后,一种更鲜明的恼怒又缠上了他。他恼怒于自己的拒绝,又被这种情绪推着继续前进,往他看得到的悲哀的终点一路直行。“我们不要走回去。”

他知道他应该表现地更像一个成年人,一个可靠的,理智的,会做出正确选择的成年人,他当然是,正因为是,他才觉得混乱。如果他真的能让什么事都有序地被解决,那倒是值得这股难言的愤怒和沉闷消失一阵的了。但显然他不能。这里就存在了一个他不能接受的事实,他应该作为一个优秀的成年人有条不紊地解决一切麻烦,但他做不到,起码在某些时刻,无论他承认与否,他都的的确确会被那些或大或小的烂事压住,以至于甚至不能顺畅地喘出口气。

他开始庆幸自己仍装得醉醺醺的了。

“我们,”王耀挥了挥手,打得伞猛地一颤,伞面上一些雨水顺着砸向他的脸,他没去管自己浸着湿意的头发,只是摆出一副笑嘻嘻的样子,“我们跑回去。”

他又动作粗暴地将伊万手上的伞抢了过来,“不要伞,不要打伞,”他口齿不清地着急地说,“我们跑回去。”

他几乎能看到伊万惊异的表情了,但他选择紧盯着手上湿漉漉的伞,眼睛被顺着头发滑落的雨水刺激地发疼。几个呼吸过后他就会惊讶于自己的愚蠢,然后再将仅剩的理智用于唾弃自己和向伊万道歉。但在这一刻,他的确被身体里燃烧着的愤怒和闷痛控制着,于是还没做出别的动作。

但是,在他还死盯着那把伞,不肯抬头看的时候,他听见伊万的声音,“好吧,我们就这样跑回去吧。”依然是那副柔软的嗓音,“我们不打伞。”

他把伞从王耀手指间拿走,相当坦然地对上王耀的视线。王耀的视线和他相触了一瞬,又很快挪开了,带着一种微妙的执著继续盯着那把伞。“你不能……不能……”他的声音被雨冲刷地模糊,又好像他自己将那几个音节堵在嘴里含糊了一阵又咽了下去。

伊万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的那把伞,在王耀还会盯着看更久之前,扬起手将伞扔进了垃圾桶。

他的目光甚至过于坦然了,让王耀被其间那股与愤怒不同温度的暖意猛地扎了一下。他把更多他自己也没搞清楚意义的词含在口腔里,混着一点柔软的苦涩咽了下去。那点新奇的苦涩在心脏处翻腾,在某个它读懂了的瞬间,爆炸出一股强烈的,温暖的,甜美的喜悦。

他们奔跑进雨里,在那块巨大的雨幕间刺开了个口,让一些可供他们喘气的东西涌了进来。王耀简直没法掩盖自己的心跳声,它们在雨声的掩盖下仍震耳欲聋。当他们回到家时,他盯着伊万湿透的头发上滑落下的水珠,突然冲上前,以一种难以挣脱的力道缠着两人都落入一个用力的亲吻中。

等到他们分开,他听见伊万的喘息声,夹杂着一点不加掩饰的笑声,欢快的,愉悦的。就像他现在一样。

他等到这股让人暖洋洋的情绪散去时才发觉有什么不太对劲,但显然,这次有些什么不太一样。这是种柔和的,让他的心脏酸涨的异样。

 

 



雨还在下。

 


夜晚。

白天。

昼夜颠倒。

 


床边有一点快消散的柚子香。

 


 

他常是疲惫的,在他挑起眼皮看向谁的时候,在他微微点头的时候。在面对伊万时,那更常是一种不加掩饰的状态。

好像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去抚平他的疲态,当他用着那样的表情看着伊万时,年轻人就只会想将吻落在那副带着倦意的眉眼上了。用吻熨平那些皱起的波纹,只需要一部分专注,一点爱意,和一些妄想。

所以伊万仅仅只是将他抱起,从某个让他能够放松的地方抱起他,放到自己的胸口上,再用手指轻轻地梳着他的头发。

 


他好像仅仅只能做到如此了,他拥抱他,亲吻他,爱他。更多的,也许没有了,也许是王耀不允许。

 


王耀比谁都清楚这件事。他在借少年人的一腔孤勇取暖,他趁着伊万尚且年少,尚且把爱意视为不可或缺的宝物的年纪,骗取他敢抛下一切与爱人狂奔至世界尽头的勇气,为自己已经被沉重的生活的负担磨灭的灵魂加把续命的柴火,供他取暖。



他需要一个年轻的情人,活泼且忠诚,听话乖巧。与其说是身体需求,更多的是他已经渐渐干涸的精神需要一簇燃烧着的焰火。王耀需要有人敢在大雨天抛掉伞,拉着他狂奔,雨水湿透他们的衣服,头发搭在额前,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身边的人散发着热量。他需要有人能让他做梦。



但他显然是有些在这个梦里昏头转向了。

 



 

 

王耀昏沉地踢开脚边的靴子走向房间里的大床的时候,他好像有点模糊的,他推开了什么人的印象。但显然他没更多精力去睁开他沉重的眼皮,于是他只是放任自己瘫倒到那张柔软的床上,在一片轻轻浅浅的柚子香里睡过去。

但在他彻底向睡意屈服的前一刻,他还是给某个贴过来的带着点深夜的凉意的年轻人一个胡乱的吻,落在了下巴的位置。完成这一切后他才在听见伊万摩挲着关上灯时那点细微的声响里彻底放松下来。

他没有做梦,也许是太累了。

 


但第二天他醒来时的确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是什么。”王耀拨弄了一下自己睡的乱七八糟的头发,吐出的语句还有些含糊,“啊?”

伊万把那份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蛋糕搁到桌子上,往王耀头上支了个生日帽,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蛋糕啊。”

王耀缓慢地眨了眨眼,手往自己的头顶上摸索。

“生日啊,生日。”伊万微笑着往蛋糕上插蜡烛,“你的生日蛋糕。准确来说你的生日是昨天,但你回来太晚了,而且一回来就睡过去了。今天是周末呢,可以好好庆祝下。”

他把蜡烛点上火后往王耀这边推了推,“来许个愿。”他带着点纯粹的快乐晃了晃手,又去牵王耀的,将他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

 


王耀看着他,感受到他指尖上的一点熟悉的凉意。

 


他有点想嘲笑伊万的小孩子气,那点幼稚的,像在宠溺又像在撒娇的感受。然后伊万或许会争辩,或许会笑。不管哪样都让他心生怜爱。

 


他过过不少生日,当然,毕竟已经快四十岁了。实际上在十八岁后他就不再把生日当做什么特殊的日子,平常的一天,平常地度过,明明和别的日子没有区别,但就是这一天的时针转过一圈后,自己会被提醒,无声地提醒,已经又长一岁,又老一岁。


又长一岁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被纪念的事。自己更成熟了吗,没有。处理那些事更游刃有余了吗,好像也没有。除了渐渐增长在心里和脸上的数字,他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不,他不憎恨自己那些渐渐增生的入树桩年轮的纹路。因为他深知自己有什么别的部分在苍老,更迅速,更可怖。那些部分正在干涸,而他装作自己仍掌握着事态的发展。


王耀又恍惚地想到,对于伊万,生日仍然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它能表明他在成长,由青涩的少年人向更稳重的成年人蜕变。他又接着想,在他给自己庆祝成人礼时,伊万小小的的生日蛋糕上又只有多少根蜡烛呢?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接着想了,那些想象给他带来了惶恐感。他厌恶这种感觉,如果说年纪的增长真的给了他什么东西,那就是越来越贪恋安全感的懦弱心理。得到这种欢愉的同时要承担着风险的话,他看不出为什么还要对此执著。


但如果没有那么复杂呢?他知道伊万没有让他承担着风险,失去的风险,破碎的风险。换做以前,这倒是难以想象的了。


在这种安全感的包裹下,他无法不感到想要做出更多的冲动,为伊万做出更多的冲动。成熟的勇气落到他干涸的部分,激起的疼痛如此陌生,他好像终于能畅快地呼吸了。


 

 

 

王耀将生日帽取下来,放到伊万的头上,凑近亲了亲他,落在了昨晚他迷糊间吻过的位置。他在伊万说话之前就坐了回去,闭上眼睛双手交合摆出副许愿的姿势。

等他睁眼的时候,伊万一副认真又好奇的神色,慢慢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王耀将他头顶滑动了的帽子摆正,叹了口气,嘴角还带着点笑意,“等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你真的岁数,我再告诉你我许了什么愿。”

“我又没有骗你。”伊万念叨着,又去忙活着切蛋糕,不再提愿望的事儿了。

意料之中的反应,王耀盯着那些被取下来的蜡烛,意识到自己很平静,往常会有的对隐瞒的些微的焦虑和烦躁都被抚平了。这种情绪上的平和让他格外轻松。

伊万将酒拿出来的时候顺手把头上歪扭的生日帽也取了下来,放到了桌上。他刚想去拿酒杯,又被王耀拉住了。

“你拿酒干什么,你不是说酒很难喝的吗。”王耀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冰凉的瓶壁被他握在手里。他盯着伊万的表情,后背微微僵直。

“哦……想着庆祝生日喝一点。”伊万眨了眨眼,“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王耀叹了口气,“不好喝就不要喝了,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倒想你能少碰就少碰。”他站起身将酒放回它原来的位置,回来的时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冲伊万伸出手,“你之前抽的烟呢?”

等伊万从抽屉里把烟取了出来放到他的手里,他的后背才重新放松下来,语气里带点不掩饰的高兴,“不要抽了,好不好?”

伊万点了点头,还带着点莫名,但王耀显然不准备解释了。

他从桌上拿起那个生日帽,又放到了伊万的头顶,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它能完美地卡在那里。


最后他才微笑着吻了伊万。

 

 

王耀在那个瞬间感到些微不对劲,不同于以往的时刻,这是一点对自己做出的决定和新的事情下意识的惶恐,但这点点的惶恐也是短暂的。


它很快融化在更多的吻里。

                                              











————————

      写下这篇的时候让我有了个很新奇的体验。

      我最开始的大纲实际上是个be,是个王耀和伊万在一起,但并没有他表现的那么深情地爱着伊万的be故事。

      但很神奇,就在我写下第三部分的时候,我发现,王耀好像正在这里,逐步地,一点点的真切地喜欢上伊万了。

       脱离出了我的大纲。

       当我写着写着,笔下的人物就像活过来了一样,有了自己的想法。又好像,只要他们有一点机会逃离出be大纲时,他们就会相爱。

       所以,这个故事最后的发展,他们还是相爱了。就好像是他们自己选择的一样。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一点想法啦,我知道剧情都是作者安排的,但这种体验真的还挺让人惊喜的。


        最后,如果你能喜欢这个故事,那也是让我很惊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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